村夫
父亲是一名基层粮站的仓储保管员。那年月,粮站的父辈们时常把“宁流千滴汗,不损一粒粮”的口号挂在嘴边。后来发现,父辈们喊出的不仅是一句口号,而是对粮食的敬畏,是用生命的呵护。再后来,粮站的父辈们都相继离世了。但他们储粮爱粮的传统和艰苦奋斗的精神,却为我们粮食人树起了一面永恒的旗帜。
露天屯
上世纪七、八十年代,父亲工作的粮站地处偏僻的乡村。条件十分的简陋,甚至没有几间像样的粮仓,更多的年景需要依靠露天屯储粮,夏天存小麦、秋天存稻谷。那年代,父辈们个个都是围建露天屯的高手。芦席、踅条、竹签是当时粮站的传统“三件宝”,也是围建露天屯的主要材料,每逢夏秋两季粮食收购大忙季节,父亲便成了围建露天屯的顶梁柱,从不肯让别人插手。他说,围建露天屯是技术活,没有5年8年的基本功肯定不行,稍有偏差粮屯就会崩溃,不仅会造成国家粮食损失,还会酿成粮堆埋人事故。小时候,目睹过父亲围建露天屯。首先,坚挺的踅条围成直径8米左右的圆形,要求圆形必须标准,根基必须牢固。只见父亲甩开踅条,娴熟地围成圆孤,竹签劈劈啪啪地铆上踅条的缝隙,踅条螺旋式上升。然后稻壳踮底,铺上芦席。一连串的动作,一气呵成,无需标尺和测量,全凭感观和经验。父亲说,露天屯好比一只倒置的陀螺,围建5米高后就要开始逐级收扰,就像房子建到椽口要搭屋顶一样的道理。关键是根基和细节的掌握,比如,竹签的使用,讲究偏下迎上地铆进踅条和芦席的衔接处,如果操作不规范,遇上恶劣天气,雨水就会顺着竹签浸入粮屯,造成局部粮食发热霉变。
父亲常说,露天屯储粮虽然简陋,却是皇粮国器,容不得半点马虎。记得一个风雨交加的深夜,父亲去粮站巡查,发现一处露天屯的芦席被大风卷起,为了保护粮食,从近10米高的露天屯的顶部摔下,跌断了腰,留下终身残疾。印象中父亲围建的一座座露天屯圆润、美观,被金黄色的芦席包裹着,阳光下熠熠生辉。
打粮井
粮库内打井鲜为人知,却是父辈们储粮的绝活。那年代的粮库没有高大平房仓,没有现代化的储粮设施,在低矮、昏暗的粮面上检查粮情,全凭一根老式的温度计杆,凭手感腿感检测粮温是那代粮人的真实写照。抽出粮堆的温度计杆,由手摸过,便清楚各层粮温的变化。一旦发现粮仓的温度不稳定,父辈们会日夜守护,就像爱惜他们生病的孩子。每年三四月份的春暖时节,随着地表温度的上升,昆虫的活跃,粮库的粮温开始变化,有生命特征的粮食也会感冒发烧。此时的父辈们开始勤开窗通风,每天清晨去翻粮面,进行物理降温。但是,总有一些局面的粮温,由于入库时粮食水份偏高,或昆虫繁殖密集,一直“高烧”不退,如不及时局部排险,将会影响整个粮仓的安危。唯一的办法就是腾仓并仓,降温降热。可是,这种简单的储粮方式,在当时却非常艰难。于是,父辈们摸索出了解决问题的办法——打粮井。也就是从局部发热的粮面向下打出一口井,通风散热。父辈们深知“打粮井”十分危险,由于对小麦和稻谷散落性的认知,“打粮井”只能在储稻谷的粮仓实施。准备打粮井前,准备工作要求全部到位,需要团队协调配合。率先登场的还是踅条,粮面上围起直径1米的井缘,与围建露天屯不同的是踅条顺时针向下旋转。下粮井的人必须身材瘦小,机智灵活。盘踅挖粮胆大心细。那年代,没有高大的粮库,三米深的粮井基本满足局部散热通风的需求,却是一场生与死的博弈。
曾见证过父辈们打粮井的场景,被拽上粮井的人成了一只“灰老鼠”,现场紧张情绪至今让我心惊胆颤。
糊报纸
糊报纸是父辈们储粮保粮经常干的活计,那年代粮仓条件差,透风漏雨司空见惯。到了粮食薰蒸的时候,父辈们开始忙碌,四处收集废弃的旧报纸,然后裁剪成3公分、5公分、7公分左右规格的长条,无需尺子和剪刀,全靠一双大手,把纸条裁剪得整整齐齐。面糊必不可少,这是粮库薰蒸前的必修课。薰蒸前一周要对粮仓进行密闭,所做的工作就是糊报纸,先是窗户,后是仓门。塑料薄膜封住门窗的缝隙,报纸按小中大三个步骤用面糊粘牢,最后细心检查粮仓的屋顶和墙面裂缝,确保密不透风。听父亲说,提前一周密闭粮仓,仓内空气逐渐稀薄,昆虫由于缺氧而张开毛细孔,让杀虫效果达到最佳状态。
记得第一次跟父亲一起进粮仓薰蒸,那年我刚满18岁。第一次见识面目狰狞的防毒面具,印有骷髅标识的磷化铝药剂,让我望而生畏。父辈们说,粮食人都要过这一关,有了一次薰蒸经历,今后就不再害怕。入仓前父亲千叮咛、万嘱咐,让我一定要牢记投药的方位空间,一瓶药投放几个点。打开瓶盖后一些药瓶可能会冒出蓝色的火光,千万不能惊慌,轻摇药瓶火光自然熄灭,投完药剂后要迅速撤离。每次薰蒸时父亲总是最后一个撤出仓门,他说面对薰蒸危险,普通职工先撤,共产党员垫后是他们的庄严承诺。那年月,薰蒸没有任何补助,只有一碗红糖水……
作者:孙爱文(村夫),南京市作家协会员,滁河湾系列散文散见报刊