刘永宗
石磨,静静地倚立在故乡老宅堂屋的角落里,一言不发。像一位久经风霜的老者,用沉默诉说着昔日的往事。承载着我的家庭发展与艰辛岁月。
石磨,由上下两扇直径约六十公分的圆柱形花岗岩构成,上扇为转动盘,下扇为固定盘,两者紧密咬合,其上细密而规则的磨齿,内深外浅,是匠人精心雕琢的杰作,每一道纹路都镌刻着时间的痕迹。位于顶端的磨膛,宛如石磨之眼,凝视着过往的烟云。底座周围,巧妙设计了凹槽,以便收集研磨出的浆液——那些滋养了全家老小的麦糊、薯渣糊、米浆与豆浆,皆在此汇聚成涓涓细流,滋养着贫瘠与苦难。
这方石磨,日复一日,年复一年在家中扮演着举足轻重的角色。母亲曾对我说过,她嫁过来时,石磨就已经在那里了。那时,家里还做着手工线面的生意,石磨便成了不可或缺的工具,经常用来研磨薯渣粉末,用于防止线面的粘连。
每当晨曦微露,祖母便会早早起床,开始一天的劳作。只见她站在石磨前,手握丁字型摇臂,一圈又一圈地推动着,那“嘎吱嘎吱”的声音,在湿润的空气中激荡,伴随着鸡鸣狗吠,唤醒了村庄的早晨。
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物资极度匮乏的时期。祖父祖母用石磨将小麦与薯渣细细研磨,制作成麦糊及薯渣糊。这种食物往往是将两者混合,有时仅加入少量的香油,还会拌入一些番薯叶或空心菜,以增加口感与营养,用以勉强填饱一家人的肚子。那时,爷爷没有兄弟帮衬,家族势单力薄,常受人欺凌。但正是在这逆境中,父亲及叔伯四个兄弟、三个姑姑更加团结,坚韧面对生活的挑战:举家以种田为生,兼做线面买卖,这一切背后离不开石磨的默默贡献,它用稳固坚实的身躯,研磨出生活的希望,陪伴着我们度过了那段最为艰难的岁月。
逢年过节,石磨还承担着研磨黄豆做豆腐的功用。祖母是制作豆腐的能手,每回忙得不亦乐乎。
祖母提前一晚筛选黄豆,只见她熟练地捧起竹筛子,左右几经循环摇晃,将黄豆里面的杂质逐一筛除后,将干透分明的黄豆一股脑儿倒入大木桶中泡发。次日,晨光初照,堂屋通明,祖母便开始一天的忙碌。她端坐在石磨前,将泡发鼓鼓的黄豆半勺半勺地往磨膛里送(有时候是三姑帮着放豆) ,再熟练地推动着摇臂。凹槽里,那细白若雪的豆浆宛如山涧清泉汩汩面下,豆香充溢在空气中,迷幻亲切,豆浆经过“豆布”(一种纱布)滤渣后,变得更加纯净、细滑。紧接着,祖母将豆浆倒入大鼎中,用柴火烹煮。大约一个小时后,豆浆表面会凝结出一层薄薄起皱的黄白皮,便是人们所说的“豆皮”,祖母用细长的竹签小心翼翼将其捞起,然后晾干。这些豆皮不仅营养丰富,是坐月子的女人滋补身体的佳品,更是寻常人家炒米粉或做卷煎等食品的绝佳辅料。此外,豆腐还可以分别做成白豆腐、油炸豆腐、焖豆腐等菜品,一般只在节庆时,舌尖方可享受此类美味。
孩提时代的我,对石磨充满了好奇,总爱围在祖母身边看她默默地推动着摇臂出豆浆,我心疼祖母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,间隙里,嚷着抢着往磨膛里添些黄豆,但总是手忙脚乱地跟不上节奏,回回帮倒忙,自是受祖母一番数落,却乐此不疲,屡教不改! 一旁帮衬的三姑说道:“推拉磨可是一门体力活呀,也是一门技术活,你还没学走就要学飞,人都没石磨高,赶紧一边玩去吧! ”
栖栖世中事,岁月共相疏。祖母的轻声数落和三姑的殷切规劝还在耳畔依稀可闻,如今眼前的老屋却已然坍塌,石磨亦不知所踪。祖父祖母长眠地下,三姑也已猝然离世,只留下那些珍贵的记忆在我心中久久盘桓。
时光荏苒,岁月如歌。现在电动的磨浆机、豆浆机早已替代了传统的石磨,成为现代家庭中的“新宠”。然而,那方石磨,却永远烙印在我的记忆深处,吱吱呀呀的石磨声也时常在我耳边回响……
作者简介:刘永宗,中国散文学会会员,在《福建文学》《辽宁青年》《山西老年》《星光》《福建日报》等刊物发表作品二十多万字,著有散文集《漂泊是条青春的河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