孙爱文
读完这篇文章,你还有理由浪费粮食吗?——题记
也许你不曾有过饥饿,也许你淡忘了饥饿。但,饥饿是那个年代永远的伤痛。
滁河是长江的支流,在江苏与安徽两省交界处穿境而过,泾渭分明。70年代初,故乡的滁河弯是一个不大的村子,300多户人家,住房沿河堤而建,大都是土墙茅屋。茅厕建在河堤的二道坡上,半人高的土围子里,埋上一口大缸,没有半点隐私,站在河堤上的人能看见白花花的屁股。村子四面环水,渡口成了村里人唯一进出的地方,也是最热闹的地方。男人去河里担水,女人去河里淘米杵衣,孩子在河里嬉戏……
清晨,滁河湾的渡口别有一番景致。渡口的对岸是安徽汊河镇,一个百年老街。青石板街面,两侧是白墙、青砖、小瓦的店铺和人家,与破落的滁河湾形成了强烈的反差。于是,赶集的、卖菜的、买菜的、有事的、无事的人,都会在渡口汇聚。早饭时候,村子里的大人小孩捧着粥碗,一溜排蹲在河堤上。没有几粒米的粥碗里,一吹三条浪,一吸一条沟。一边喝粥,一边紧瞅着赶集人回家的菜篮子。
记得渡口的上方住着一户王姓人家,男主人却姓谢,听说是村里唯一的外姓人,早年讨饭到王家,王家老太太见年轻人厚道便收留了他,最后入赘做了上门女婿,由于抠门抠到了极致,乡亲们都喊他谢老抠。传说他一泡尿憋上3里路,也要撒在自家的自留地里,走夜路踢到一根枯树桩,也要夹回家当柴烧。有一次,邻居家的闺女出嫁,他出了一元的份子钱,吃酒席时竟然一口气吃下9大碗白米饭。谢老抠说自己是饿死鬼投胎,从娘胎里出来肚子就没吃饱过。那天,谢老抠蹲在河堤上,刚喝下一大碗苞米粥,肚子又开始咕噜作响,河对岸飘过来油条豆浆的香味,让他直流口水。这时,渡船上走下一位卖麻团的小哥,刚上岸便扯着嗓子开始了吆喝。又大又圆的麻团,纯糯米面制作,金黄色的表皮镶嵌着白芝麻,用农家腊肉做馅,咬上一口满嘴流油。谢老抠看见油晃晃的麻团,肚子更饿,迎上去悄悄告诉那小哥赶紧回走,说这村子都是“穷鬼”,没人肯花5分钱买你一个麻团。卖麻团的小哥没有理会谢老抠,挎着竹篮吆喝着进了村子。
一袋烟的功夫,卖麻团的小哥便沮丧地回到渡口,坐在河边自言自语地哭诉,诅咒自己早晨撞见了鬼,一篮子50只麻团一个没卖掉。这时,小哥的身边围观了许多人,也有幸灾乐呵的谢老抠。他一边埋怨小哥不听劝,一边紧盯着篮子里的麻团咽口水,说这一篮子麻团不够他一顿早饭!谢老抠的大话激怒了正在气头上的小哥,瞪直了双眼让围观的乡亲们作证,要与谢老抠来一场赌局。50只麻团1个时辰内全部吃光,小哥分文不取,如果吃不完,谢老抠赔双倍的钱!在那饥饿的年代,像这样荒唐的赌局时常上演。谢老抠的底气来源于前些日子,类似于同样的赌局,他吃下了100根油条。可是,就是这场赌局差点要了谢老抠的命。
糯米是水稻的一个品种,由于粘性和难于消化而成为粮食的副食,在家乡被用来制作年糕、粽子、麻团等。50只麻团足有5公斤分量,能撑死一头牛。而此时的谢老抠仿佛浑身充满了电,他挥掉身上的破棉袄,拍打着自己饥饿的皮囊,脸上显露出一丝得意和狡结,在众目睽睽之下,这场近似赌命的游戏正式上演。谢老抠拉开了一副狼吞虎咽的架势,把麻团送进那张大嘴里,几乎没有咀嚼,两口一个,风卷残云般把20个麻团吃进了肚里。谢老抠擦了擦满是油腻的大嘴,用一种胜利者的目光扫视着目瞪口呆的小哥和围观人群。可是,当吃到30只麻团后,谢老抠明显放慢了速度,并开始打起了饱嗝。于是,有人小声嘀咕,谢老抠这回恐怕要输。只见谢老抠站起身来,松了松裤腰带,用手捧着圆鼓鼓的肚子,原地蹦了三蹦,像夯实装粮的麻袋。围观的人群齐声给谢老抠鼓劲:“四十一、四十二、四十三……”!而此时此刻,这一个个数字却仿佛一道道催命符。吃完第49只麻团,谢老抠已经站不起身,张不开嘴,翻起了白眼,嘴里还嘟哝着:“我不能输!”最后一只麻团无疑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。
卖麻团的小哥跪地求饶,连喊谢老抠大爷别再吃了,把第50只麻团放在嘴边算你赢了。有人把麻团放到了谢老抠的嘴边,象征他赢了赌局,白吃了一篮麻团。但是,躺在地上的谢老抠已不能动弹,直喘粗气,村里的一位略懂中医的老先生见状,大惊失色,连忙让两个后生架起谢老抠,沿着河堤不停地来回走动。最后让谢老抠抱着一颗老槐树,肚皮贴着树干反复搓揉磨蹭,直到半夜三更才算捡回一条命,出尽了洋相。
谢老抠的遭遇是饥饿年代的一个缩影,是刻在我们记忆深处永远无法抹去的伤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