半碗米饭

5月 20, 2024

贾军杰

“姑娘,麻烦你帮我拿几个打包盒。”外公请服务员道。

“老爷子,我们这里的打包盒是需要收费的。小的3元,大的5元。”服务员问:“大的、小的,您各需要几个?”

外公看了看桌子上的剩菜,边合计边自语道:“鱼、虾放一起,1个;红烧牛腩,1个;米饭,1个;鸡汤……”

鱼、虾、牛腩、鸡虽然剩的不太多,但成本都很高,尤其红烧牛腩、鸡汤的制作得花很长时间,用餐时大家也都是用公筷、公勺取食,很卫生,打包完全可以理解。但听外公说要将那半碗米饭也打包,我不赞成:“外公,那点米饭都不够一个人吃,就不要了,在家用电饭锅煮饭方便着呢!”

“啥?不要了?作践粮食,会遭雷打的。”外公不容商量地说:“米饭再少,我也必须带着!”

小时候我就常听老人家讲糟蹋粮食会遭雷劈,但是我从小到大不知听了多少遍,却从未见过谁因为浪费粮食被雷劈。再说这一点米饭压根不值打包盒的钱。我很纳闷:特别会算账的外公怎么就转不过弯来呢?

“外公,您自己在老家种粮食,那米煮出来的饭既香又好吃!我们想吃多少米饭,不能在家煮?”我还耐心地分析给他听:“外公,您看,一个打包盒要三块钱,这半碗米饭都不值一块钱!我们不要了!”

一向慈祥的外公急了,对我说:“小杰,账可不能这样算啊!”并坚决地说:“反正我见不得这白花花的米饭被当成厨余垃圾给倒掉!”。我对外公的执拗表示不解。外婆则在一旁笑盈盈地示意我遂了外公的心意。

母亲了解我不让打包的真实想法——并不完全是算打包盒值不值米饭钱的账,而是虚荣心作祟,所谓的“好面子”,怕服务员觉得我们这家人真小气,把剩下的一点点米饭都带走。她没有点破我,而是意味深长地对我说:“哪天你看到你外婆外公在农村种田、抢收的辛苦,自然就会理解外公为什么要这样做了。”她平静地接过服务员递过去的打包盒,细心地把米饭装起来。

一个农忙的季节,外婆在“温馨大家庭”微信群里发了几个短视频。我点开后,听到外婆说:

“今天,收割机把稻子收下来了!你们看,老爷子在把粮食从田里扛到路边,再用板车朝家运……”只见外公抓紧一只装满粮食的口袋袋口,旁边一位帮忙的人抓住粮袋的两只角,随着一声“一——二——”的号子声,他们甩起的粮袋划过一道弧线越过外公的头顶,稳稳地落上了肩。为了粮袋不滚落下来,外公把粮袋下的那只胳膊尽量向外伸展、向上耸,那只粗裂的大手叉着腰作支撑,头也朝另一边侧让,似乎那样,肩便可以更宽些,粮袋也能够更稳些……虽然隔着手机屏幕,仍能看到大颗的汗珠顺着他那沟沟坎坎的皱纹奔流而下。尽管这样走起来有些巍巍颤颤,还是坚毅而努力地前行……

“呶,稻子都堆到水泥场了。这两天天气预报有雨,不能晒,先堆着,等下用薄膜盖起来。”。只见稻谷在晒场上堆起了几座小山,都是外公一袋袋搬运来的。

“这几天太阳好,老爷子一天翻几遍,稻晒干了,今天就可以进仓了。”只见外公一会用摊耙推,一会用扫帚扫,一遍遍彻底地给稻子翻翻身。稻子铺在场上,像金色的地毯……

按理说,年岁(事)已高的外公,不该再干这些活儿了。可是,儿女为了事业、为了生活,都离开了农村到外面的世界打拼,老人家为了减轻儿女负担,也想让几个小家庭都能吃上自家种的无公害的粮食,总是闲不下来。他们自食其力、自给自足,从不服老,在他们心里,“成长是希望,收获是幸福”,一往情深地用汗水滋润着土地、用肩膀扛起一个农民对粮食的敬仰!

春节小长假,我们回老家看望二老。在储物间里看到整齐摆放着的薄膜、钉耙、镰刀、铁锹、扫帚、板车、石滚、脱粒机……外婆说:“虽然现在都是机械化,大多数工具用不到了,但你外公一直收藏着。”

看到那些被汗水浸润成深褐色的工具手柄、被因磕碰而坑坑洼洼的水泥石滚、缺了齿的脱粒机……它们无声地见证并记录着外公的辛劳与付出。恍惚间,我仿佛看到佝偻了背的外婆外公卷起裤脚,弯着腰,把一棵棵秧苗整齐地插进水田;仿佛看到他们头顶草帽,在烈日之下挥镰收割;仿佛看到他们在太阳炙烤下翻晒谷子……我的心一阵阵地疼。

那天午餐时,我盛了半碗米饭,却吃得格外慢,用心咀嚼每一颗饭粒,细细地品味二老亲手种植的稻子加工而成的米饭,体会其中的辛劳、不易与收获。那晶莹剔透的米粒,越嚼越有劲道,越品越香越余味无穷——那是老人家用勤劳的双手、辛勤的汗水经过无数个日夜,经过无数道工序才呈现在餐桌上的米饭,我咀嚼出“一丝一缕当思物力维艰,一粥一饭当时来之不易”这经典名句的真正意义。

猛然,我理解了那次在饭店为什么无论我怎么劝说、算账,外公明知那半碗米饭并不能用金钱衡量,也无法与打包盒等价,仍然坚持打包带回家。那是他深切体会到“粒粒皆辛苦”,是他在用自己的行动践行总书记在中央农村工作会议上强调的“保障粮食安全,要在增产和减损两端同时发力,持续深化食物节约各项行动”,也是他对土地的深深情结和对粮食的敬畏之心!